1
我觉得他有点忧伤,有点寂寞。和我一样。
很深的夜里,我们很自然地就聊上几句。我的网友很少,他是聊得最多的那一个。
隔着网络,我想象他身体单薄,表情淡漠,眼神里有点忧郁。
他的老板是个肥胖女人,昂贵的时装把一身肥肉勒起褶子。可他不能得罪她。他的薪水除了养活他自己,还包括远方的父母和妹妹。于是他陪她吃饭,出差,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陪她醉看她流泪。
他说,那么有钱,还那么不快乐。
我对他说,这城市就是这样,没有钱的人为没钱伤神。有钱的人就为只有钱伤神。
他犹豫一下,对我说,这两种都不是我。
我也是。
我们在电脑屏幕上莞尔一笑。我们都没钱,但我们为之伤神的,于他是女人,于我,是男人。
他说他爱的女人,其实就距他咫尺。头发浓密且长,脸色有点苍白,眼睛很大。他看到过她只穿男式衬衣,下面赤着的小腿光洁迷人。
我有些怅惘,也许男人都这样,喜欢她的时候,总觉得她美。就好比,江翔他最爱我的时候,连亲吻都那么小心翼翼,睡着的时候一定紧握着我的手。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宝贝你真美。
南方问我:“你可爱他?”
我想了一会才回答他:“我爱他。”我爱他已经成了习惯。从二十一岁遇见他,至今日,我二十七岁,我只有这么一个男人。
南方沉默半晌,才说:“你这个傻姑娘。”
我关掉电脑,泪才流下来。
江翔总是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多年前他一文不名,靠身家雄厚的老婆起家。他不爱她,但他对她总怀感激。他说,他能给她的,也不过这一个冠冕堂皇的身份。
从前我天真地认定这男人,长情且感恩。纵然爱得卑微,也甘愿。
然而时日流逝,我想要的,却仍然是一份专一的感情,一场可以暴露于阳光下的爱情。
许是我太过咄咄逼人,又或许那最美好的时候已经过去,江翔渐渐在忙,我需要他的许多时候,他总也抽不出空来。而从前我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总在身边晃悠。我忍不住自嘲了,觉得这生活,想到底,竟然如此无趣。
那些日子,还丢了许多内衣。莫名其妙的,想穿的那一件,再也找不着。那些漂亮的昂贵的内衣都是江翔买的。它们的丢失,让我有不好的预感,我的心情坏透了。
一日突然狂风暴雨,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内衣飘到楼下邻居阳台。踌躇好久,才下楼去敲门。
男主人来开门,手里便紧攥着那抹粉紫,兀自抵在鼻间,神色迷醉。
门打开,两人都怔住。
我几乎跌撞着往楼上跑。
跟南方提起,他说:“是否很憎恶他?”
我想了一下才说:“不,我愿意谢谢他。谢谢他肯迷恋我。”
南方忽然笑了,他说:“呵,可爱的姑娘,我爱你。”
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好久。
然后,无声地笑了。心思有点恍惚,那个偷藏我内衣的男人,一瞥眼间,我看到他紧抿的嘴角,清澈而惊慌的眼神。
我们常常在小区里遇到,他喜欢穿白衬衣,总是牛仔裤,怎么看也不像有如此嗜好的怪男人啊。
2
警察来的时候我在熟睡。等骤然听到门铃响去开门的时候,门外两个警官的脸色已经有点难看。他们质问我:“为什么这么久不开门?”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昨晚喝多了一点。”
他们盯着我,又问:“为什么喝这么多,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有点讶异,点点头。
他们俩对视一眼,表情缓和下来。
我把他们让到厅里坐。他们开始问我,和江翔是什么关系?什么时候认识?认识多久?最近是不是和江翔闹得很不愉快?
我问:“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的那个警察问我:“昨晚七点二十分,你是否和一名名叫周海雅的女子在竹篱笆餐厅发生争执?”
我有点不自在,说:“是。”
忍不住,再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年长的警察说:“她于凌晨一点发现在家中中毒身亡。”
我大吃一惊,不由得捂住胸口。半晌,才喃喃发问:“她死了。”
“与我有何关系?”
年轻警官轻笑,“你们之间关系复杂,照例得询问一番。虽然初步判定她是自杀身亡,但仍有他杀嫌疑。”
我抬起头,“我不至于杀人,我胆小。”
不记得怎么把两位警官送出门。我呆坐在沙发上吸烟。手指一直颤抖,半天点不着火。
昨晚。
我真正有事找他。
傍晚我直接驱车到他公司,眼看着他从容出门,去接了他老婆,俩人一同迈进竹篱笆。言笑晏晏,哪里像情不投意不合?
心中浊气上涌,径直走上前去,把手中的孕检单子往桌上一扔,冷笑道:“好一对情深伉俪。”
江翔脸色铁青,低喝:“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盯着他,“跟我走,不然大家都没法过。”
女人拿起杯子泼我,尖叫:“你这狐狸精!”她冲上来揪我头发,用力打我臂膀。
我受了疼,不示弱地伸手扇她耳光。这女人,从前我也曾同情过她,但日渐恨她。恨她是江翔的妻,恨她的存在。
餐厅里的所有目光全都聚集过来。
江翔匆匆上来拦我,拖着我走。我兀自还在伸脚乱踢。
我一惯在他面前温顺讨巧,突然凶狠起来,他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寒意。
他照常安抚我,把我搂在怀里,说今天真的很忙,说今天是她的生日,说他真的不爱她,说一定不会辜负我……
我自行倒酒喝,边喝边躺在他怀里流泪。
他说:“乖,等我。”
他亲我额头,然后出门去。
这里收拾妥当,自然要赶去收拾另一摊。不是不知道,不过胸中恶气出了大半,突然身心俱疲,无法再计较。
打开电脑,南方不在。习惯了,高兴也找他,不高兴也找他。
随手翻开我们的聊天记录。突然觉得,其实他,对我更好。
比如他说,别太爱一个男人。又说,别太伤心。再说,有什么事找我,我总在这里。
我噼噼啪啪地打字,所有的委屈诉尽。泪水滴到键盘里。我关掉电脑,接着倒酒,直至醉倒。
3
江翔来找我,已是半月后。这些日子,他想必也累了。进门便倒在沙发上沉睡。
我跟南方聊天。
他说:“心情好些了吗?”
我说:“呵,还行。”
他说:“我可能要走了。”
我吃了一惊,“你要去哪?”
他说:“只有你让我留恋。”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强笑,“网络是个好东西,你走到哪,都可以像现在一样,和我聊天,听我牢骚。”
他笑了。
江翔醒了,叫我:“宝琳宝琳。”
南方说:“去吧,走的时候会跟你说再见。”
我匆匆关掉电脑。
江翔神情黯然,把我的手贴在颊边,“宝琳,原来海雅外头早就有人。可笑我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竟由警察告知!我还一直对她心存愧疚。”
我松口气,轻声说:“那么,我俩并非罪魁祸首。”
江翔说:“那男人嫌疑最大。那晚他俩见过面,有人看到他从我家中出来。”
我说:“真的是他?他为什么要杀她?”
江翔把头埋在我怀里,“我不知道,那些是警察的事。”他喃喃地,“宝琳,过些日子我们就结婚。我爱你,宝琳。”
我低头吻他。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南方。不知道他的手掌是否冰凉。我这么瘦,他是不是真的会喜欢?
睡到半夜,突然楼下嘈杂,我惊醒过来,倒杯水踱到阳台上,这才发现许多人家亮了灯,人影绰绰。我低头往下看,深沉夜色中,有人低垂着头,被警察押出楼道。
两天后便听说,我楼下的男子,原来竟是周海雅的情人。一年前他到她公司求职,半年前开始,她给他钱。出事当晚,他们在她家里幽会,他已经一连几日问她要钱,因为数额偏大,她始终不肯应允,那一晚,她照常不肯,他动了怒,起了杀机。那致命的毒药,他一早准备在怀里。
听说,那男子在警局,神情坦然,说:“不,并不后悔。”
许多人摇头,说他傻。我也觉得。
4
我辞了职,又忙着搬家。整天都在家里整理东西,许久没有上网。有时候会想起南方,不知道他走了没有。
周末的清晨,江翔还在熟睡,我刚刷了牙,有人敲我的门,送快件的。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