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8点，“00后”陈玉琳准时来到“吾家咖啡”，开始一天的工作。两年前，当她还是上海市聋哑青年技术学校（简称聋青技校）的一名听障学生时，每到周末、寒暑假就和同学们一起到“吾家咖啡”实习。从学校毕业后，她成了“吾家咖啡”的正式员工。如今她可以娴熟地服务顾客，也能自如地带教其他听障学生了。
位于静安区青云路318号的“吾家咖啡”，开张已三年，60多名听障、智障学生来这里参加过实训，他们中有的留在店里工作，有的应聘去了别的咖啡馆，有的则成为慈善超市管理员、社区图书管理员等。在这些学生的心里，“吾家咖啡”特别暖心，它给特殊人群提供的学习机会，唤醒了他们和社会发生连接的能力。
听障学生成了静默咖啡师
如果没有收银台前的提示牌和蓝风铃点餐屏幕，走进“吾家咖啡”的顾客并不会觉出这里和平常咖啡店有何不同。
提示牌上醒目地写着：“这里有听障工作者，请耐心沟通，感谢您的理解。”提示牌旁是一块点餐屏幕，点击“蓝风铃”系统语音点餐，说完需求后按下“语音转文字”，收银台对面的静默咖啡师就能收到点单信息去做咖啡了。点餐区的桌面上，还放着一块白色的手写板，客人也可以用手写文字的方式与静默咖啡师交流。
这几年，随着“蓝风铃”等公益项目为残疾人参与经营的小店提供无障碍商家服务工具包，有就业意愿的残障人士在生活、培训、就业等方面获得更多平等发展机会 谢飞君摄
20岁的陈玉琳是“吾家咖啡”的老人了，开店三年，她在这里实习了一年，工作了一年。店长薛丽娟看着她从一名对咖啡好奇的女学生，变成了能在店里独当一面的静默咖啡师。因为语言不通，学习咖啡对聋青技校的学生们而言显得更为复杂。做这些学生的带教老师，对薛丽娟来说也是一种独特的体验。她需要在无声中，通过笔谈和打手势，让他们理解打奶泡、蒸汽温度等的细微区别。而在一遍遍的重复示范中，薛丽娟才意识到为什么“吾家咖啡”负责人曹学军每次招聘员工时总是先强调应聘者要有“有耐心”“有爱心”。
无声中的咖啡学习，连消耗的原材料都会成倍增加。而在咖啡技术之外，如何与他人沟通，在特殊人群那里是更重要的一课。一开始，因为交流不便，听障学生和顾客双方都会犯怵，每次一有客人进门点单，听障学生就会回头示意，向听力正常的同伴求助。
如今，自信写在陈玉琳的脸上。店里不少顾客是附近的居民，当一些熟悉的顾客进门，他们无须点单，陈玉琳就知道对方要喝什么；有陌生的顾客进店，她也能坦然地对视，通过眼神和手势，引导顾客用屏幕完成下单。
城市里的实习据点
“吾家咖啡”开张三年了，生意好的时候，一天有两三千元的流水，咖啡店能自负盈亏。受疫情影响，店里的顾客锐减，尤其是工作日，员工也清闲了许多。
没有客人的时候，陈玉琳跟着店长学手冲，或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看舞蹈视频。舞蹈是她工作之余的爱好，如今的她自信开朗，每周还会抽空去专业舞蹈班学习。
客人不多的时候，陈玉琳跟着阿乐学手冲 谢飞君摄
相比平日，陈玉琳更喜欢周末，因为聋青技校、上海市市北职业高级中学（下文称“市北职校”）的学生会到咖啡店来实习，这时她就成了带教老师。
聋青技校团委书记郁丽倩全程参与了帮助学生对接到“吾家咖啡”参与职业体验的过程。她发现，相比去酒店餐饮部门从事中点师、西点师的实习，活泼的学生们更喜欢到咖啡店实习。因此，虽然聋青技校位于徐汇区老沪闵路，和“吾家咖啡”相距20多公里，但学生们还是愿意每次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车来这里。
聋青技校招生就业办主任董姗姗在学生实习就业中也发现了这一点。学校从2019年就引进了MONIN的咖啡饮品制作课程，邀请行内咖啡师到校为学生授课。学生通过参加校内咖啡课程、校外咖啡师的职业体验和实习，拓展了就业方向，不再囿于原来的中餐烹饪或中西面点工作。“去年有两名学生本来在酒店实习，当时用人单位也希望他们可以留下来，但毕业后他们应聘去了星巴克。”
董姗姗分析，一些学生性格外向开朗，喜欢和人打交道，在咖啡馆工作更有成就感。而且上海的咖啡店遍布各个角落，一旦应聘通过，上班也更便捷。比如，去年共有5位聋青技校的特殊中职学生（3位听力障碍、1位智力障碍、1位自闭症）应聘入职星巴克后，星巴克在全市范围内匹配合适岗位，最后他们都在离家较近的店里实现了就近入职。
“学校非常重视每一个实习机会。对特殊学生来说，企业并不只是提供了一个实习岗位，而是给了他们自信和希望。”和一般人找工作不同，特殊学校在帮助学生匹配对接工作岗位时，还要评估学生的身心状况。
“每年我们都会对选择就业的学生建立‘一人一档’，逐一分析他们的基本情况：居住区域、残疾程度、个人品行、基本技能、考证情况、就业意愿等。结合这些情况，再与班主任、专业老师、导师一起分析每位学生比较适合的岗位，为岗位实习和就业推荐做好准备。”
董姗姗在工作中也发现，对于每一个实习机会，学生和家长都异常珍视。有的家长为残疾严重的孩子办理“重残无业”后也会有补贴，能够保障他们的基本生活，但只要有就业机会，他们宁愿选择退出相关补贴，可见他们的尝试意愿确实强烈。
“复制”困难，温暖需要传递
“吾家咖啡”虽然只是一家社区咖啡店，却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聋青技校、市北职高的学生们最担心的是“毕业即失业”，但在这里，他们寻找到被需要的快乐：做出一杯杯咖啡，手绘出店铺菜单，用咖啡豆在墙上拼出世界地图……
到咖啡馆参加职业体验和实习的学生们会接力手绘店铺菜单 受访者供图
三年时间，先后有60多名特殊学生在这里学习咖啡文化，除了听障学生，还有一部分自闭、脑瘫和轻度智力残疾的辅读生。对他们来说，在“吾家咖啡”学习咖啡技术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在这里建立起和普通人交流的自信。
“这也会影响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主动性，对他们未来生活的意义重大。”薛丽娟眼看着特殊人群在店里因为被需要而变得自信起来。前年，店里一位静默咖啡师和一名设计师结婚了；去年，咖啡店内两名工作人员喜结连理。
前年，店里一位静默咖啡师和一名设计师结婚了 受访者供图
这样一家暖心的咖啡店，很多人到店取经，但很难“复制”。曹学军坦言，“吾家咖啡”200平方米的店面，是由静安区宝山路街道免租提供的。如果没有政府支持，就很难办成。“到店考察过的人，人人都说这个模式好，但回去就会碰到各种现实问题。光支付店面租金就能亏到家，更别提其他运营成本了。”但他同时认为，咖啡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聋人、轻度智障、自闭症人群都可以学，当越来越多市场化的咖啡店愿意为这个群体提供就业机会，他们就能接住这些机会、融入社会。
因为受限于场地、证照办理等因素，“吾家咖啡”目前并不能大范围“复制”，但在上海很多街道，也陆续出现了一些公益咖啡角，给特殊人群提供实习就业机会；熊爪咖啡、星巴克咖啡也在陆续为特殊群体提供就业机会。
“上海是‘咖啡之都’，如果更多企业愿意为特殊人群提供职业体验或实习机会，对特殊人群和他们的家庭是莫大的帮助。”董姗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