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师,茶要凉啰。”
荆嫚君轻笑着,把茶杯端到了魏声声手边,魏声声不得不停止翻找,接过茶杯道了声谢。荆嫚君这个女孩子笑起来的时候总让人感到舒服,她泡的茶也一样,不多不少,有股沁人心脾的甘醇,而且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荆嫚君都不容易出错,比如她选择开口的时机。魏声声抿了几口茶,正对着窗外出神,她就说话了。
“魏老师,其实苏小姐不是什么坏心眼的人,她只是脾气不太好罢了。”她慢慢地说着,既不让人厌烦,也不令人急躁,自有一股平和的张力。
“苏小姐也未必会叨扰你们生活。令姐毕竟是微享的董事长,苏家再势大,也不能不计后果地做事情。家族越大,家长要考虑的就越多,更何况,苏家现在说话的并不是苏小姐,内部也有隐忧。”
荆嫚君慢慢悠悠地说完她这一番话,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魏声声,见她把话听了进去,便不再往下说,冲她笑了笑,回到自己的桌后工作去了。
她为什么知道那么多?魏声声不由自主地想,连苏家内部的事情都有耳闻,荆嫚君难不成也是什么背景深厚的……大小姐?
上次白幼清曾和她提过,说荆嫚君必然不简单,她只当荆嫚君兴趣广泛想多做点尝试,哪里猜得到她家可能和苏家一样是名门望族。
要真是这样,她们俩的关系恐怕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魏声声不愿再想,反身找到落在这儿的书,匆匆和荆嫚君道了再见,便原路返回又到了家里。
“回来了?”白幼清碰巧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魏声声瞄了一眼,放的是海洋纪录片。
“嗯,姐,我有事要说。”魏声声言简意赅,换好鞋便坐到了白幼清身边,这反常的举动总算引起了白幼清的注意,她一歪脑袋,怀疑地把人打量了一番:“不会是荆嫚君驴你了吧?”
“驴?”
“就是骗……”白幼清挥挥手,表示这不重要。
魏声声解释道:“她没骗我,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你还记得苏颜吗?我说过的那个……”难得魏声声有几分尴尬,白幼清故作思考地点了点头,道:“哦,记得,她怎么了?”
“她又追到这来了,”魏声声简单地说,“她之前有去我家堵我,所以也可能跑到这里来。”
她说完,有些不安地觑着姐姐的神色,见她平静依旧,不禁小小地舒了口气,赶紧补充道:“姐,我保证我会和她沟通好,绝对不会让她跑来打扰你,你放心。”
白幼清听了,忍不住揽着魏声声的肩头好笑道:“傻啊你,我会嫌你招麻烦么?忘了我上次怎么说的了?”
魏声声一想,想起来前不久书房里的聊天便不好意思起来,顿时卸下了紧绷的盔甲,低头“嗯”了一声。被白幼清施以一顿揉脸之后,魏声声想起来一件事,便对姐姐做补充道:“还有,苏颜是苏紫的妹妹,她们都是锦匮人,苏家是锦匮当地很出名的一个大家族。”
后半句白幼清也有听说过,僵笑片刻,才把这消息默默吞了下去,问:“那我是不能得罪她了?”
魏声声这才发现自己少了关键的一句,认错似的飞快道:“没,苏紫大学后和她们断绝关系,不算是她们家族的人了。”
“……”白幼清无语凝噎起来,心道这都什么世纪了还有人在搞这一套,她没明说,只问:“原因呢,你知道吗?”
“苏紫不肯说,应该有些忌讳。”魏声声乖巧地作答。
“哦……”
白幼清坐起来,撑着脸想了想,发现自己对这种家庭伦理剧不拿手,只好寄希望于林姐。
“这,我想想啊,”林姐听了也有些为难,不过她好歹比俩姑娘经历过更多的家长里短,能推测一二,“可能是有什么忤逆长辈,或者极其出格的事情,让人没办法接受那种。”
要说苏紫跟这其中扯不上关系,那是昧良心讲话了,苏紫的脾气出了名的怪,常年独来独往,跟谁也没好脸色,完全凭本事吃饭,晏辞都比她和气好亲近些。白幼清对八卦人家家世没多大兴趣,也就好奇才问了两句,等饭菜一上她就忘了这回事,拉着魏声声关心起感情问题了。
“跟她可能不行,她家也许跟苏家一样都是,呃……不太有自由的。”魏声声斟酌着,含蓄地表达了“估计要完”的意思。
“……”白幼清嚼着排骨说不出话,等她把嘴里的那块消灭完毕,便义正辞严地说:“魏声声同志,你这种思想很不好,我看不利于长期发展,也不利于短时灭亡。”
“嗯?”
“你表示过什么没有?”白幼清像举着法槌一样拿着筷子,硬生生营造出了公堂之上的氛围,魏声声却被问住了,像个被抓住证据,不得不认罪伏法的犯罪嫌疑人——因为她确实没表白过,是个二十七岁依然没有初恋的慢热型,遇上荆嫚君这样一个很难看透的女孩子,确实很难鼓起所坦诚需要的勇气。
两姐妹吃罢饭,转移会议地点到书房,白幼清把魏声声按在椅子上,自己去书橱拿出了一本……《人格心理学》。
“我以为你会拿一盒飞行棋。”魏声声无语道,相处了一段时间,对于姐姐的脱线她已能保持面部的稳定了。
“你想玩呀?待会儿哈。”白幼清嘻嘻笑着,把书打开,哗哗地翻到了某一页。
“五个维度,写形容词,简单吧?”
魏声声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要求,却没明白姐姐的用意。白幼清拿来了纸笔,分给她一半,随后自己坐了下来道:“我们俩来试试这个,先描述一下自己,再描述一下对方。”
白幼清既然这么说,魏声声便照做了,不用绞尽脑汁地选用合适的形容词,书上已经给出了每个维度对应的各种词汇,只需要做出选择即可。过了五分钟,两人先后完成,将纸片放在了茶几中间。
对自己的描述要容易得多,两个人都只花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形容自己,而在形容对方时犹豫踟躇,不是觉得这个词不够恰当,就是感到另外一个词太“超过”。“先看看你的……”白幼清一本正经地拿起魏声声那份,只见上面写道:
我:坦率直言、内向、不亲切、整洁、稳定、有创造力
姊:健谈、内向、严格、无组织的、聪明
“本来打算写我外向,怎么又改掉了?”白幼清指着被魏声声涂掉的“外”,一副被踩到痛处而伤心欲绝的模样,魏声声对这种爱演的姐姐毫无办法,虽然没办法装作惊慌失措,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做出了解释。
“你自己也知道的,喜欢独处还是喜欢热闹。”
要是在刚认识不久时做这个调查,魏声声肯定会写错,认为白幼清是个精力旺盛活泼过头的家伙,没有心,更不会过多伤心,但相处了这么久,她再看不出来就有点失格了。
白幼清根本不喜欢和外人有过多的交集。
一年到头坐飞机到处跑,却没有哪一次是为了旅游;放假时把她往外赶,自己总在家蹲着却一字不提。不但没有普通女孩所谓的闺蜜,哪怕是一个能一起逛街的人都没有,这就是极少黑着脸发脾气的好人缘“模范青年企业家”。
“写你健谈也不对,你自己待着的时候恐怕一天没有几句话。”魏声声神色淡然地给白幼清补了一刀,见她愣愣的,又有些于心不忍。说到底,白幼清不过是过早地担负了一些东西而已,她本身掩饰起来的性格如何,不点明也没什么关系……
正当魏声声想为自己的失言道歉,白幼清挠了挠头发,无比放松地一笑,把头靠在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哎呀,看来我还挺好懂的?真不愧是艺术家的直觉。”
“不是……”魏声声尴尬地低头。
白幼清笑了一下,示意她不用介怀,继续道:“那你看看,我眼中的你准不准确?”
纸片上写的很简单,白幼清的字显是练过,和她本人一样放诞,寥寥几笔写自己是“极虚伪于假象,披本性为皮囊”,概括得倒是干净利落。可惜过不了魏声声这关:这根本就没按照要求来,零分!
写魏声声的部分是规规矩矩选词的,只有几个词魏声声不满意,她问道:“姐,我为什么‘缺乏自信’、‘有洞察力’又‘无洞察力’了?”
这不是矛盾么?
魏声声想不出她有在哪里体现出缺乏自信,白幼清笑骂一句,立马坐过去捻她的脸蛋:“死丫头,还不明白,真是白生了这么个漂亮脑袋,你能看懂我,却看不懂荆嫚君,这不是洞察力的问题么?你连表白都不敢,直接自己否定可能性,这不是缺乏自信吗?”
也许有可能,也许没有可能,但前提条件是没有尝试过,明知事在人为而坐以待之……她不是笨还是什么?
事情如何发展,是只能预测,而不能肯定的。事在人为,可是否真能遂人之愿,还是要天时地利人和,意外也不来捣乱。
也许成功就是巧合与努力的科学配比产生的反应。在“做”之前,否定一切可能,只是单纯的退缩罢了。
魏声声立刻站了起来:“我去联系她。”
白幼清巴不得她赶快去,连声把妹妹打发走了,自个儿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两眼直直地望向茶壶底被泡开了的茶叶团。小区安保设施很好,外人没有业主的允许是进不来的,那个苏颜就算要来闹腾也只能在门外,进出都坐车的情况下不太可能被她逮到。苏紫的事和她们家关系不大,只需要适当和她提一提就好。电影那边,剧本最终定了700万,选完其他演员很快就能开拍,一切都有条不紊,资金到位,宣传及时,她却总觉得心底有一丝丝难以忽视的不安。
奇怪得很,遇上麻烦时气定神闲的,顺利起来她倒自寻烦恼了。
她不由得想起晏辞。
这家伙现在几乎是唯一和她的过去有联系的活人,如果可能,她真不愿意和他闹翻。而且令人难以忽视的是,所谓的“照顾”不过是那家伙的一面之词,他自己在单位的处境恐怕很不好,他能照顾到自己什么呢?两人还年幼时姑且能做到的事,到了成年反而像是一句空话了。
心烦意乱的时候她习惯找点慰藉,白幼清依旧瘫在沙发上,从衣兜里摸出手机给秦臻打电话。提示音一直响到快要拒接才中断,男生很无力地叫了她的名字:“阿清……”
她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没大没小”,但听秦臻那个虚弱的样,白幼清又忍住了,问他:“怎么了?生病还是工作太多?”
秦臻软绵绵地哼了一声,从喉咙里挤出答复来:“我没有……只是太累了。周一上班我去找你,行不行?”
“你们部门经理会多想的。”越级找上司这种事还是能少就少的好,白幼清在心里默默道。但秦臻忽然坚定了起来,跟以往那个好说话爱撒娇的小男孩形象相去甚远,提高了些许音量道:“我们俩好几个月没见了,你都快不认识我了吧?我要见你,周一八点半,就这样,再见!”
接着便挂了电话,白幼清震惊地看了眼手机,确认自己被谁下了通知,但始终难以置信。这可是秦臻,那个甜得像块太妃糖,从来没让她生过气的秦臻,当初还是她把这朵小白花从学校引诱到公司来的呢!
好吧,你要来就来。白幼清忿忿地一甩手,只听“吧嗒”一声,手机掉在了地毯上,屏幕犹自亮着光。
只不过她忘掉了一件事,周一早上,白幼清恢复了英姿飒爽的表象走进办公室,如常和小吴打招呼时,乖巧的小秘书提醒她道:“晏辞先生预约了今早八点半到九点的时间段……”这之后小吴说的什么“十点到十一点艺视的林总会过来和您谈合作的事顺便吃个午饭”在白幼清耳朵里都成了嗡嗡声,她抓着手机一看:八点二十分。
“啊!!!”
偏偏是她忘了看日程的今天!
来不及了,难不成又要放人家鸽子?这未免就有些过分了,不讲层级的话,她和秦臻还算是朋友,当朋友的老单方爽约未免有些不厚道,白幼清以最快速度翻出手机联系秦臻,跺着脚转着圈走个不停。
接电话……快接电话……
仿佛听到了她的祈求,秦臻的声音响了起来。“喂?怎么这么早。”他问。
“没时间了,听我说,我今早安排又满了,临时的,你在哪,八点半开始我就要和人谈事……”白幼清的语速飙升到了每秒六个字,与其说是省话费,不如比作放炮竹。
然而秦臻听完她的一大串话,慢悠悠地说:“可我已经来了啊。”
说完白幼清一抬头,也看见秦臻从电梯里出来了,只好愤愤地冲话筒低声道:“你最好快点!”
晏辞会提前一段时间过来,因此她得以最快的速度听完秦臻的事情再把它解决掉,以免闹出什么差错,又造成什么不愉快——白幼清尽管焦躁,脸上还完美地挂着笑,秦臻则从口袋里取出一个U盘递给她,在她伸手来接时故意捏了捏她的无名指指尖,挨了瞪也一副美滋滋的模样。
什么事非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白幼清没有多说,本着省事的精神直接把U盘连上电脑,可U盘里的内容让她的嘴角一点点垮了下来。
那里面存了很多照片,照片里的人很多,而且大部分都是白幼清认识的:季康、张德强、董事会的几位成员,甚至还有监事会的人在里面。白幼清皱紧了眉,看了一眼创建时间。
“你那天晚上没回我消息,就是因为这个?”她问。
“对。”秦臻单手支着脑袋看她,脸上笑得阳光极了,眼睛紧盯着白幼清,没移开过哪怕一瞬,好像在执行什么诡异的记录程序。
“他们这是去干嘛?吃饭?”白幼清翻着照片,左右滑动,依稀辨认出这些人是在某家酒店的门口。
“应该是,不过我觉得应该还有别人,”秦臻笑嘻嘻地说,“做东的那一位,恐怕不在他们里面。”
会是谁呢……
白幼清在心中喃喃道,无意间扫了眼门口,这才发现晏辞已经到了,小吴站在他的对面正一脸紧张地和他解释着什么,想必是扯什么白总遇到了突发状况的淡。
晏辞冷冰冰的目光指向了她,白幼清一缩脖子,决定难得地开一会儿暖气。秦臻没多留,也没有更多的亲昵举动,出门时还和晏辞礼貌地招呼了一声。白幼清深吸一口气,使自己恢复到正常处理事务的状态,走出去迎接那位看起来不太高兴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