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晗便缓缓念唱:“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
褚如意默背下来,觉得济益堂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是她现在的关注点都落在了“白路”这两个字身上:“济益堂找白路?”褚如意挠了挠头,不确定地问道:“白路的本体难道是一只鹿吗?”
“白途”等于“白兔”,“白路”可不就是“白鹿”么!
涂山晗翻了个白眼:“什么乱七八糟的。白路的本体也是一只白兔。”
褚如意一脸震惊:“也是一只兔子?难道也是五大三粗,跟白途一样?”
涂山晗好笑地点点褚如意的额头:“你呀你,真是魔怔了。如果是自己从小兽修炼成人形,那人形并不定的。除非是父母皆为大妖,生下来就是人形的妖修,就像春来一样。”
褚如意闻言叹息一声:“那我得做一下心理准备,免得发现白路也是铁汉如山我会表露出什么令人误会的神色来。”
褚如意自然不在意对方长成什么样,但是白途带给她的心灵冲击实在有点大,她还是希望自己能早早地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以免伤害别人。
涂山晗又笑:“这我还真不知道。早些年,白路还在我哥哥手下当暗卫的时候,虽是平平无奇的脸,但也长得斯斯文文的,可谁知这段时候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当暗卫?”褚如意好奇地问道。她并不知道涂山晗家中到底是什么构成,她只记得涂山晗说过一句“哥哥外逃凶多吉少,妹妹被抓难逃一死”。
涂山晗的笑容微微收敛,脸上划过怀念和叹息:“是啊。妖族里也有高低之分,兔妖就是最不起眼的妖。本体就弱,胆子还小,没人看得上兔妖。”
涂山晗略略低了头,刻意避开了褚如意的目光:“只有我哥哥肯训练兔妖为暗卫,训练他们的胆量,把他们敏锐的嗅觉、听觉、闪避、行动速度、对危险的感知力发挥到了极致。”
“师伯好厉害。”褚如意感慨道。
乍一听到“师伯”这个称呼,让涂山晗一怔,然后笑道:“你这么一叫,还挺有意思的。哥哥确实厉害。当年他的这支暗卫,有人早就散落在宝洲的人修之间,为探子;还有的,则在苦海血争时,护着我们兄妹出逃。”
褚如意没有出声,她只是认认真真地听着,给涂山晗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涂山晗一顿,继续说道:“我与哥哥一母同胞,众兄弟姐妹里,哥哥自然先救的我。只是……我与哥哥逃命时离散。我那时候气得很,以为是自己引来的这一场祸患。自负有祝师的传承,又杀了回去。”
“结果,我亲眼看到阿胧被抓。阿胧是幻术与我不分伯仲的庶妹。我们青丘狐族这一代,只有我们仨出生就是人形。你没见过她,她待人都很温柔,又腼腆。性子倒是很要强,修习幻术时极其刻苦。那个时候她被人修擒住……”涂山晗没有再说下去,可她的眉宇浮现出了鲜明的痛苦。
褚如意默默地给涂山晗递了杯灵泉水。
涂山晗看着她,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我救不下阿胧,反而遇到了……沈故君。他把我绑去了神树下,等我醒来,我就在这须弥芥子镯里了。”
涂山晗抬眼又扫了一遍须弥芥子镯,叹道:“我在这镯子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看着青砖白瓦缓缓崩塌,褪去原本的颜色。”涂山晗又转过去看着褚如意:“然后,我遇到了你。”
涂山晗看着褚如意的目光,很温柔。
烟云涧里的初遇,如今想来好似一场梦。还好,这是她这么多年来,最美的一个梦。
“对呀。”褚如意侧首而笑:“然后,师父父就遇到了我。所以,记忆里就开始能戳一个人的头,朝一个人翻白眼,说起话来恨铁不成钢,老是觉得会耽误自己的盛世美颜。”
“还有一个管天管地的小鬼魂,天天念叨着姨姨不能看太多奇奇怪怪的话本子。冷不丁的还会告状,简直一点儿安生日子都没有。”褚如意再笑。
涂山晗被她这么一打岔,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你这臭丫头,白瞎为师这一番剖白了!对着你,对牛弹琴都难以描述我的心情!”
可涂山晗唇边却含着笑,是深入眼底的笑意。
*
褚如意既得了涂山晗的准信,心里就安稳了很多。这样一来,不止是白途有了希望,春来这满身的伤也总算有了痊愈的机会。
妖兽也确实比人的恢复力要强悍许多。没过几日,春来就能走了,只是还是只能维持兽形,变不回人形来。而他们的马车,早就不知道被吓得跑到哪儿去了。
褚如意看着高高的山峰,望而生叹。
“我们难道要用双脚丈量大地吗?”褚如意忧郁地抬头看天。这荏湫山山脉到处是茂密的树木丛林,山峰起伏,碎石也不少。他们要是靠腿走去猎城,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了。
但是,要是褚如意和谢辞锦用飞剑,春来就很成问题。他如今是硕大的虎形,也没有修长的飞剑,能载得下他的身躯。
褚如意忧郁地叹了口气。
谢辞锦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翌日,谢辞锦就牵了两头妖兽回来。
这妖兽像是山羚羊,短短的毛发黑白相间。公妖兽犄角锋利,母妖兽则没有这样的犄角。但是,它们的体型却不小,只比白额虎小一点。
它们被牵回来的时候,还挺愤怒的。其中一只偌大的鼻孔呼呼地出气,蹄子还不断地撅地。另一只则目不转睛地盯着谢辞锦——碍于谢辞锦怀里抱着一只它们的幼兽,它们忌惮强敌,不敢放肆。
褚如意:“……这难道是我们的坐骑吗?”性子这么烈,怎么坐啊!?
谢辞锦点了一下头,把幼兽放到了褚如意怀里。因为换了一个怀抱,这只幼兽虚弱地睁开了眼,轻轻地“咩”了一声。它看起来生病了,身体很弱。
成年的妖兽愤怒而痛苦地刨地,好像要朝褚如意猛地冲过来。
下一瞬,一只硕大的白额虎就俯冲而来,一巴掌呼在了公妖兽的脸上。春来拱起自己的背,露出了如刀的利齿。他的喉咙里发出低吼,两头成年的妖兽都惧怕地前蹄跪地,低下了头。从白额虎背上的毛发中,露出一只白色的兔子,很是耀武扬威的模样。
褚如意:“……”
褚如意觉得眼前的场景有点魔幻。她虚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打哈哈道:“没事啊,没事啊。这个小家伙有点儿生病,我找点药帮它养养。”
褚如意手忙脚乱地去找春来从济益堂拿来的药——也就是这一瞬,她忽地想起来到底在哪儿还听说过“济益堂”。那可不就是春来后来学医的地方么!
见她动作一顿,谢辞锦冷冷地扫了眼眼前的两头妖兽,唰地拔出了从白途储物袋里淘来的短匕:“怎么,你不喜欢?那就杀了吃吧。登山羚兽虽然易骑坐,可奔袭山路。但也不是没有替代品。就是肉太硬,我怕你吃不惯。”
跪伏在地的两头登山羚兽顿时发出了痛苦的哀鸣,它们皆看向褚如意怀里昏迷不醒的小登山羚兽,目光湿漉漉的,好似有泪水涌出。
褚如意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对药不太熟悉嘛,刚刚在找药呢。”
她说罢,把药一股脑拿出来,把小登山羚兽放到春来面前:“春来,你看看它的情况,吃什么药比较好呀?”
见小登山羚兽离虎口就差那么一点,两头成年的登山羚兽差点儿没昏死过去。
春来的鼻子朝小登山羚兽拱了拱,然后微微抬头,叼了其中一个丹药瓶给褚如意。褚如意比划了一个抹在身上的姿势,春来摇摇大脑袋。褚如意于是比了个口服的姿势,春来点头。
褚如意舒了一口气,拿了水泡发丹药,小心翼翼地给小登山羚兽喂药。
她的动作缓慢而又温柔。小登山羚兽只知道哼唧,也不张嘴,她倒是很有耐心,一点点地哄它喝药。
两头成年的登山羚兽便逐渐安静下来。等褚如意终于喂完药,春来略略侧开身体,两头登山羚兽才敢小心翼翼地靠近褚如意。它们也不敢靠得很近,对百兽之王的臣服好似刻在了骨子里,令它们不敢生二心。
小登山羚兽也没有立竿见影地好起来,只不过它大概是喝了点水,有了点力气,便在褚如意的怀里伸出脑袋,与母亲的鼻子碰了一下,发出了软绵绵的“咩”声。
母登山羚兽眼中的泪便唰地落了下来,砸落在褚如意的手背上,如同滚烫的开水。
褚如意心底一颤,感同身受地轻声安慰道:“没关系的,它会好起来的。没关系的,她会回到你身边的。”
母登山羚兽好似听懂了褚如意的话,它朝她屈下前肢,轻轻地在褚如意的手背上舔了一口。褚如意愣了一下,下一刻,便见它整个跪伏下来,也朝公登山羚兽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咩——”。
公登山羚兽不情不愿地也整个跪伏在了谢辞锦的脚边。谢辞锦斜睨了它们一眼,抬手在两头登山羚兽额上绘下咒文,然后才对褚如意道:“坐上去吧。”
这就是愿意让褚如意坐在自己的背上了。
褚如意微愣,连忙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掏出之前的包裹,把小登山羚兽小心地系在自己的胸口,然后迟疑地不知道该对谢辞锦说还是对母登山羚兽说:“那我坐上去了?”
母登山羚兽发出温和的“咩”声,小登山羚兽在褚如意怀里应和了一声。褚如意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跨坐了上去。
谢辞锦与公登山羚兽对视一眼,共登山羚兽从鼻孔里发出不满的哼声,但到底让谢辞锦悠然地坐了上来。
“吼——”春来一声低吼,一行人便顺着风,一齐奔向漫漫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