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先生的散文作品《背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这篇叙述父爱的文章在民国十八年正式刊印发行之后,便在文坛激起千层浪,引发强烈反响,许多人读罢之后,不禁感叹朱自清先生文笔之娴熟,竟能将父与子之间的爱,表达得如此细腻,尤其是父亲肥胖的身材翻过车站月台的情景,更是令人为之动容。
至今许多学子仍大赞这篇文章,将其视为文学瑰宝,为文中的父子情所感动,认为这就是父慈子孝的代表,这对父子的感情一定是极好的。
事实上,真相却恰恰相反,这对父子不但关系没有想象中的好,甚至一度相互不往来,归根结底,还不是一个“钱”字作怪。
民国九年,朱自清自北大毕业,任教于杭州八中,担任教务主任一职。据朱自清自述,其每月要将薪水半数寄往家中,然而父亲朱鸿钧并不满意,竟多次向学校交涉,要求代领其薪水。学校被父亲朱鸿钧所打动,同意由他代为领取。朱自清因此而大为恼火,以辞职转任杭州第一师范为回应,致使朱父再领不到半毛钱了,自此父子很少往来。
朱自清乃为新派青年,而父亲朱鸿钧则深受儒家旧思想影响,两人的意识形态及人生价值观完全不同,实则大半辈子都是在怄气中度过的。
朱家几代书香,朱父也不例外,曾一度担任徐州当地榷运局长,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差事。这个差事已经很令人羡慕,奈何朱家的家人亲戚都是富贵人家,政治地位比他高的大有人在。朱鸿钧不禁自卑,遂种下了一个心结:一定要比过别人,自己比不过,也要让儿子比过。
诞下朱自清后,朱父认为自己报复有望,将心血倾注于儿子身上,因此对儿子的要求十分严苛,将其视为展示脸面之工具,考试之机器。朱父喜欢文言八股,朱自清却偏偏喜欢白话文与西洋事物。小时候对父亲的意见不敢违抗,其精神压力是巨大的。朱自清曾自述,每每放学回家,父亲便检查其作业,若看到文章所评不好、字句有删改,便是一通训斥,动辄打骂,甚至于将其作业撕掉烧掉,致使其心情长期不佳,郁郁难吐郁结。
长大几岁,便开始叛逆,最终凭借自己努力考入北大,也算光宗耀祖。然此时朱父又陷入泥潭般的事业纠纷当中。那年朱家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变化,从此命运改变,这一点在《背影》中也有着墨。
“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
然而祖母为何去世,父亲为何交卸了差使,他没有提及,仅仅一笔带过。实则这场风波由女人引起,朱自清对这件事情是极为不齿的。朱父已经有正室夫人周氏与潘兴姨太太,后又在外地养了一房外宅,并与多名女子来往密切。这在当时并不算什幺大事,民国尽管开启新风气,但男子三妻四妾并不被认为是一件太出格的事情。坏事坏在朱父在外养外宅之事并未告知家人,后来被潘姨太知道后,到其办公处大闹,此事随即掀起风波,被《醒徐日报》等报纸先后披露,致使影响越发严重,朱父因此而被革职。
当时的人尤为讲究脸面,朱父被革职后,不敢抛头露面,也因此断了经济来源,加之有人追债,使其雪上加霜。朱自清七十一岁的祖母为此病倒,气急攻心病逝,这便是朱自清笔下“祖母死了”的真正原因。他很清楚,若不是父亲因陋守旧、花天酒地的问题,无灾无病的祖母肯定不会那幺快过世,因此对父亲更是有些反感。
丧事办完后,家中债台高筑、阮囊羞涩,但朱父对于儿子的寄望没有改变,为此前往南京寻找工作。那一天,也是朱自清返校的日子,父子一路同行,至浦口车站分别。
《背影》一文,写于浦口车站分别八年后。当时的朱自清恐怕已经放下了那份对于父亲的苛责。而那件在《背影》一文中父亲临别时送给他的那件紫皮大衣,也被他在毕业那年为求购一册《韦伯斯特大学词典》以十四元典当掉了。
后来的事情还是那样,这对父子之间的摩擦并没有结束,若看过朱自清的《毁灭》与《父母的责任》,不难从中发现他对父亲的憎恶和反感。
不过最终这对父子冰释前嫌,朱自清三弟朱国华回忆:当朱自清以《背影》为题的散文集顺利出版后,书稿寄回一份,当时父亲朱鸿钧行动不便,吃力地将椅子挪到窗前,戴上老花镜,一字一句地读儿子的文章,他的手不住地颤抖,昏黄的眼珠,好像猛然放射光彩。
毕竟是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当父亲看完散文后的那一刻,这对经历大半辈子相爱相杀的父子,已然解开了彼此的心结,重拾父子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