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学历来为中国文学研究之学术重镇。远绍黄季刚、汪辟疆等研究巨擘,近承程千帆、周勋初等学术名家,以励学敦行之习教,扬诚朴雄伟之学风。能在这里进行一年交流学习,能被苗怀明老师邀请写一篇交流感想,实在是与有荣焉。
南京大学文学院
一年,足够我修读来自不同专业的二十门专业课。“《红楼梦》研究”(苗怀明老师)、“《文选》研究”(童岭老师)、“新诗细读”(李章斌老师)、“文物与文学”(金程宇老师)、“新文学选读”(傅元峰老师)等中文系专业课,让我一探中国文学之堂奥,提高个人文学素养。“南京历史”(夏维中老师)、“中国戏剧史”(许莉莉老师)、“非虚构写作”(吴燕老师)等与中文相关的课程,让我多角度涉猎知识以融会贯通,为未来文学研究打下基础。从课堂理论到课后钻研,这一年的学习生活都让我受益良多。
不同地区有不同的教育模式。来交流之前,我向曾经在南京大学就读和授课的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老师请益求教,其中,张美兰老师建议:“尽量多阅读和思考老师推荐的材料,打好基础才更有利于今后的文学研究。”有了不同老师的建议,让我为自己一年的交换学习生活作出合理而充实的安排。
来南大之后,我在遇到学术问题时也多次向各学科老师求助,其中,徐世梁老师的话启发了我:“论文是在现有的基础上得出‘+1’的结论,不要只是单纯的复述。”老师们的指导带着我更深入、更全面地认识学科知识,亦让我以更认真、更严谨的态度对待学术研究。
作者在南京大学教室
不同老师有不同的研究方法,为学生们带来不同的教学体验。但,他们都建立在扎实基础上,得出自己的研究见解。
厉害的老师真的很厉害,努力的学生真的很努力,迷茫的我真的很迷茫。偶尔我也会被这里内卷的气氛带入焦虑——我到底学了什么?学习中文的意义是什么?我这样学是对的吗?
过去在浸大,学习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每天除了上课,我拿出一定的时间看材料,做报告,写论文。大多时候,我都在翻闲书,做兼职,进行其它与学习无关的事。
然而,在南大期间,学习成了我生活的全部。面对那些看不完的材料,还有,看完一大堆材料不知道写什么的困惑,我感觉到空虚——我好像做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做。材料看了记不住,所以,要重复背诵。论文难以提出新的观点,但是,一定要写。
南京大学仙林校区
有一次我问袁文卓老师,我说:“老师,你怎么记得这么多东西呀!你说的东西,我都看了,但是,我记不住。”他回答:“这是过去学习期间和现在教学期间积累的,死记硬背是不行的。”
作为中文系的学生,我们需要以最原始的文本为依据,写论文、作报告、发表言论。但若稍有不慎,便会从第一手文本脱轨,变成依赖过去的研究成果和学者观点,甚至有时候会产生一种“只要权威说的就一定正确”的观念。
这种思想上的局限导致我们的研究往往立足于别人的观点上,引用大量二手资料,试图证明“别人的观点”确实是对的,实际上却缺乏了自己的思辨过程,变成机械性的材料整理。这种学习模式易让同学在汇报过程中固步自封,要么把讲稿直接搬到PPT上,逐字逐句朗读;要么直接把学者论文整理成一个PPT,似乎担心自己学识尚浅,不希望因此影响成绩。
“出版物编辑”课程,作者与吴燕老师的合照
但南大的老师却没有让考核得过且过,总是慢慢引导学生:“同学,你能想象一个老师捧着教材在讲台上读吗?你如果实在记不住可以在纸上写几个重点,但不要一直照着念。”而且,有的课程考核要求是把PPT进一步写成论文,让同学们不依赖前人的文本,也避免了论文变成生搬硬套理论的空壳,而是学会以自己的文字去表达。
我们的表达能力和研究能力还不够深度,需要积累更多见识才能如老师们出口成章,但学会整理文本内容、启发思维、勇于表达自己的意见,让个人想法在PPT与论文中转换自如,犹如个人情感对文学理解的掌握自如,正是中文系学生需要具备的重要技能。
如若做研究只是重复论述一些观点,一味在前人所铺好的路上来回徘徊,那么,这条路的长度及宽度将会永远固定,文学研究的意义在此也会失去鲜活的生命力和来自未来的力量。我们能从文本上看到过去文学“美”的境地,也能从现实中看到现在文学的困局。
“《文选》研究”课程的同学在萧融石兽前合影
所幸的是,老师们理解我们作为“研究菜鸟”所遇到的困境——很怕没有答案的问题。于是,努力地引领我们打破固有思维和做法,看到文学研究更多的可能性。那些我觉得陌生而琐屑的知识点,被他们完整串联,不只是人们印象中刻板而僵硬的学术理论,也不是一味迷失在历史的长河中,而是生动地告诉我们相关要点,演绎着文学、人心与生活的关系,一身文人风骨令人叹为观止!
一方面,浸大老师们运用启发式授课的模式,希望学生可以快速学会知识运用,在课堂汇报和课程论文中举一反三提出自己的看法。
浸大所有中文系的课程设置都是老师开展两个小时的讲座再搭配学生一个小时的小组汇报(共3学分),我们可以精简的在课上获得学科重点和大纲,又有足够的时间讨论与分享自己的想法,课后可以再自行深入探索感兴趣之处。
香港浸会大学
浸大学术氛围是相对严肃的,师生之间的交流以正式电邮为主,常以长篇大论的问题论述开始,但也许以电邮寄送失败或老师漏掉的方式结束,学生需要珍惜每一次发出电邮的机会,以防失去每一次解决疑惑与讨论的时机。
除了课堂汇报时间的限制,浸大中文系的课程论文也大多字数设限,常常是包括注脚三千字以内,再以浸大中文系统一的格式要求成文。由于字数要在文末标注,即使文章内容再好,超出字数范围也会被扣分。
虽然老师会在课后表扬文章写得好,但硬性而公平的评分准则却会让一些佳作因不符合要求而被降级,这就“逼”着学生在有限篇幅内言简意赅表明自己的观点。正如香港这座城市讲究效率与速度,其中文教学也讲究理解与精要并重,以求在分秒必争的时代和绝对评分标准的教育模式下字字铿锵。
作者在南京大学文学院前
这种功利的做法适合短期培养出大量的中高端人才,然而,想要字字珠玑却难以篇篇锦绣,这种教学模式在无意中建造了一个名为“规则”的天花板,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学子们在学术研究上的发挥,导致其研究很难出现亮眼的突破,对于人才的天份要求极高。
另一方面,南大老师们运用深入探讨的授课模式,希望学生可以在课堂所讲内容和课后学习中更全面而深入地提高自身文学造诣。
南大中文系的课程分为4学分的必修课和2学分的选修课,我参与的大多数课程无须进行课堂汇报,2个小时的课堂都是老师以自己所学方向及课题重点,在课堂上引领学生们探究文学的瀚海,再推荐书单让同学们在课后能够海量阅读。正如南京这座古城厚重的文化底蕴和历史背景,其中文教学也讲究深度与宽度并重。
相较在香港我花更多时间在准备汇报内容上,在南大我花了更多时间在阅读老师推荐的书目和各种佳作上。同时,因应南大位踞金陵古都的绝佳妙处,我得以实地考察文物古迹,从最原始的物件出发,结合书上的文字,让我对于文学有更广博、更多样的接纳,达至全身心的文学修养。
金程宇老师邀请“中国古代文物与文学”的学生到家中参观文物
当然,如若碰上金程宇老师这种上一秒在PPT文物,下一秒就真的给你把实物从拍卖会上搬下来再带到课堂让你亲手触摸的课程,那简直就像实现了文学的跨古交流。
而弹性的字数要求也让课程论文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我认为,这可能造成两种极端:一种是我们可以从现有研究中找到突破点,找到自己的兴趣,在最大的学术自由中做出含金量高的研究并写出无水份的论文,成为文学研究的尖端分子,另一种是我们在找不到研究重点的情况下,为了完成学业要求而到处拼凑论文,沦为文学材料整理机器,这不利于今后的研究生输送,中文也因此变得枯燥无味。
一旦你的目标是做第一种人,南大的老师能给你最大且最迅速的支持,相较香港用电邮联络的方式,大多数南大老师会用微信直接解决学生问题,并提供自身有的材料帮助我们理清一些思路。在聊天中配合表情包的运用,师生之间的关系变得亦师亦友,学术氛围感一下子变得热烈,面对老师时不会显得局促不安。
“《红楼梦》研究”结课合照
若再碰上苗怀明老师这种上课爱“插科打诨”的老师,就会发现学术研究一下子变得有趣又好玩。特别是感觉迷茫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去上苗的课,他点人回答时,你会紧张得忘记不开心的事,他输出金句时,你会被他的梗笑到心情变好,又会同时因看清一些生活的真相而豁然开朗。
但如果不主动询问老师盲点,我们便很容易湮没在密密麻麻的前人研究里,成为学术界的一只无头苍蝇,久之变成虚度光阴的行尸走肉。所谓研究者存在之意义,我想大概是,要么在有研究漏洞的基础上继续深入挖掘一个方向,要么在研究饱和的情况下找出创新的角度。而无论以什么方式进行研究,都应该拒绝人云亦云。
两地不同的教学模式却各有侧重的学科探究,令每个人对文学的理解有所不同,而这一年的交换学习生活让我从不同层面看到了一个神秘又神奇的文学世界。
作为一个中文学子,我们的研究虽基于文本,但不应该只限于文本,更不应该被已有的研究所束缚。浸大每个中文系课程都设有的一小时汇报和讨论课堂,让学生在口头表达和相互质疑中实现特有的思考。
《南京大学文学院百年史稿》
而在南大的各种花式考核要求则是老师们在原有的考核框架上改革而来,例如,“《红楼梦》研究”期末要求递交的是《红楼梦》人物前传创作,“新诗细读”期末要求递交一个五百字内的个人观点,“新文学选读”可以提交任何形式的听课心得,“中国古典目录学”期末考核是找出某篇名刊名家论文的错误之处。
学生们不用费尽心思拼凑出一篇不属于自己的论文,也不用强行背诵一些很快又忘记的知识点去应付考试,而是真正做到有效学习。也许这就是张宗友老师所说的“会考试的人不一定会做研究”。文学作品为我们勾勒了一个个震撼而精彩的世界,我们也有责任将文学研究开拓出更新颖、更包容的世界。
作者在读《红楼前梦》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从香港浸会大学到南京大学,我收获了来自不同教育方式和不同老师的帮助,真诚期望能与更多志同道合者探赜索隐,钩深致远。
我亦希望在南京大学学习交流后,能继续以手中之笔叙写人生百态,以此见证并参与未来的文学建构历程。祝每一位中文人都能在文学中找到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