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盘山文艺副刊第61期
本期嘉宾：王健
王健，宁夏日报报业集团高级记者。2022年7月退休。现为宁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业界导师。 中国新闻奖和中国新闻界最高奖“长江韬奋奖”获得者。享受自治区政府特殊津贴专家。获第二届“塞上文化名家”称号。
编辑手记：一本写满故事的摄影图鉴
作者 王瑞
在告别职场生涯的时刻，王健收获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礼物——黄河出版传媒集团阳光出版社出版的摄影图鉴《肖像西海固》。
这部著作既是对王健职场生涯的致敬，更是对王健职业精神和职业操守的检视。
王健截取了20年前在固原驻站一年的一段历史，用那些尘封的影像和文字告诉今天的读者一个曾经的、真实的西海固，将那些深藏在影像中的苦乐与悲欢、梦想与追求，以微观的史料视角讲述给读者。这种记录具有作为社会变迁见证者的独特资格，这种价值和资格会随着时间的流淌历久弥新。
用宁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退休教授王庆同的话来说：“王健的特点是能把理论创造性地迅速转化为比理论还精彩、丰富的实践；又有智慧升华为理论用于指导新的实践。所以他干什么都有自己的特色。”
看过来，看过去
作者 王健
01.
2002 年年底至 2004 年初，我在《宁夏日报》固原记者站任驻站记者。一年多的时间，我拿着一台只有 100万像素的佳能 EOSD60 数码相机，跑遍了固原市的山川沟梁，拍摄了上万张照片，留下了大量的影像资料。这些影像资料较完整地记录了西海固人民在退耕还林（草）恢复生态、脱贫攻坚奔小康的时代征程中一些难忘的历史画面。
在我结束驻站，返回银川的 2004 年，随着西海固主体区域之一——海原县划归新成立的中卫市，在我个人的理解中，西海固在行政区划的概念上不存在了。2021年起，随着西海固地区整体告别绝对贫困，贫瘠甲天下的西海固不存在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绿水青山、金山银山的西海固。
在中国共产党创造了又一个彪炳史册的人间奇迹的伟大时刻，我想起了在西海固驻站时拍摄的照片和撰写的文字。在整理这些影像资料和当时所作的文字资料时，那些在我的移动硬盘中沉睡近 20 年的图像和文字，让我产生了强烈的述说欲——这就是我心心念念、念念不忘的西海固。
2021 年是中国共产党建党 100 周年，电视剧《山海情》余热未减，在我拍摄的影像资料中，有许多恰恰是电视剧现实版的再现。用这些尘封的影像告诉今天的读者一个曾经的、真实的西海固，将那些深藏在影像中的苦乐与悲欢、梦想与追求，以微观的史料视角讲述给读者，岂不快哉。
20 年前追求时效的新闻摄影作品，20 年后变成了记录现实和保存历史的纪实摄影资料。纪实摄影是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一种摄影方式，秉承人道主义精神和善良准则，要求摄影家深入人类的生存实际，真正了解并尊重被摄对象，不虚构、不粉饰、不夸张，以抓拍的方式再现真实情景。纪实摄影作品呈现的无论美好还是丑陋，目的都是表现一个真实的世界，引起人们的关注，唤起社会的良知，同时记录地域特有的文化，为后世留下宝贵的人文财富。在尘封 20 年的影像中，我看到了当年西海固地区的广大群众在大山深处苦苦挣扎、勉强果腹的窘境，他们与天斗、与地斗的坚韧和不屈，以及生活一步步改善后脸上露出的笑容。
在影像中，我看到了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使命，那就是为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
整理这些被冷落了20 年的影像资料时，我吃惊地发现，历经一年多时间、走遍西海固角角落落拍摄的影像，几乎所有的构图使用的都是统一的焦段，角度的选择也平淡且少有起伏。
20 年前年轻气盛的自己为什么能用如此平实的影像记录正在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现实世界？是自己受到的传统新闻摄影训练的本质体现？还是自己摄影技巧不尽如人意的表现？抑或是当年使用的摄影器材无法令人满意的呈现？不管怎样，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自己镜头的所及之处，沟壑纵横，焦黄无垠。冷峻的旱塬上，最原始的耕作方式——二牛抬杠仍重复着几千年的农耕故事；生命走到尽头，穿好寿衣安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老人；整体移民搬迁后，残垣断壁处绿草丛生……依然久久地震撼着自己的心灵，也令自己有了些许沧桑的欣慰。
其实，在追求影像价值的过程中，自己常常感到无能为力。就像攀岩，如果向上攀登时找不到踏实的垫脚石，那就只能在空中摸索，失足跌落在所难免。可如果踩在了坚实的大地上，那就找到了通往艺术殿堂的金光大道。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仰望星空、脚踩大地”吧。
02.
心心念念西海固，庆幸自己20年前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了西海固人在“剁开一粒黄土，半粒在喊渴，半粒在喊饿”的土地上不屈不挠地与贫苦抗争的历史。2003年 2月 21日，元宵节刚过，我在固原汽车站拍到了年轻人不再“猫冬”外出打工的画面。“猫冬”的习惯在宁夏农村由来已久，每到冬季，田里没了农活，乡亲们或走亲串友，或聚在一起嗑着瓜子谝闲传，还有少数人酗酒、耍钱……“猫冬”一直要“猫”到农历二月二以后。
2003 年，年轻农民不再“猫冬”，不仅仅是生活习惯的改变，更重要的是观念的更新和思维方式的改变，这种变化正静悄悄地推动着西海固的进步。
燎疳是西北地区的传统春节节庆习俗，流传于民间，历史悠久，以致有“正月二十三，家家户户都燎疳”的民谚。2003年2月23日，农历正月二十三，我在隆德县联财镇张楼村拍到了村民在家门前燎疳的场景。民国《隆德县志》记载，二十三日晚，当门焚柴草，杂以葱皮、纸炮，男女皆绕火跳跃，名曰“燎疳”，既而扬其灰，名曰“六谷花”，以占丰年。
2003 年 2 月 28 日，我见证了固原市原州区大湾、蒿店、什字三乡（镇）的行政区划调整动员会上的决绝与悲壮。
2003 年 3 月 1 日，我拍到了原州区田洼林场的退休职工张立成。他是当年的北京知青，退休后承包了一些苗圃培育树苗。退耕还林还草后，他遇上了好政策，既为退耕还林做了贡献，又增加了收入，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林博士在农民马小平家做调查。
摄于2003年2月20日
中国社会科学院林燕平博士致力于“中国地区收入差距”课题的研究。为获得西部地区最基层的产业结构、人口、教育真实情况，她报名参加“博士服务团”到宁夏社科院挂职。在固原市原州区红庄乡，以一个农民的身份一住就是近20年，2003年春节也是在红庄乡过的。那年，她完成了对140多户农家的入户调查工作，获得了大量珍贵资料，找到了课题的支撑点。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2003 年 3 月 22 日，我拍到了农民杨如祥开着自家的手扶拖拉机，在固原市原州区清水河畔观看该区“清水河工业园区”开工建设奠基仪式的瞬间。祖祖辈辈在这土地上刨食的农民瞬间转变了身份，这是城市化进程的缩影。
▲ 出租车成了固原街头一道亮丽的风景。
摄于2003年3月19日
年长一些的人都记得，2003 年以前，固原有种交通工具，人称 “328”的蹦蹦车。近 2000 辆蹦蹦车虽然给人们出行带来了便利，但暗藏着极大的安全隐患。随着城市规模的扩大、城市功能的改变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仿佛是一夜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花花绿绿的夏利、奥拓、福来尔等出租车。我用照相机记录下《出租车来了 蹦蹦车走了》。
2003年5月11日17时20分左右，突然电闪雷鸣、乌云翻滚。少顷，狂风暴雨裹挟着鸡蛋大小的冰雹砸向地面。不一会儿，山洪顺沟而下，冲向农田。暴雨持续了2个多小时。冰雹下了将近50分钟，降雹厚度达25厘米。暴雨、冰雹使原州区的7个乡镇，97990亩农田的冬小麦、胡麻、玉米、葵花、豆类和果树受灾，直接经济损失 530 万元。这场原州区历史上罕见的暴雨、冰雹，我，在现场。
03.
闽宁协作是中国扶贫史上的一个创举。1998 年开始，福建帮扶干部和技术人员先后在彭阳县、原州区、海原县建立了 5 个推广示范点、600 多个示范大棚，2002 年产鲜菇 200 多吨，示范户人均增收 700 元，经济效益可观。双孢蘑菇作为绿色天然食品，社会需求旺盛，但它不喜高温，每到夏季，一些主产地便出现断档。固原市具有独特的冷凉气候资源，正好打了一个反季节的时间差。2003 年，福建、四川、兰州、银川以及固原市本地的蘑菇贩子，每天最多向外地运送 50 多吨新鲜的双孢蘑菇。这一年固原市鲜双孢蘑菇的日产量达到 100 多吨，新鲜的双孢蘑菇一旦卖不出去，就会给农民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这急坏了福建援宁挂职干部杨丽卿，于是就有了《女副市长急寻蘑菇商贩》。
帮助西海固人脱贫攻坚的不仅有福建人，还有山东人。老付是山东省寿光市农发集团的农民技术员，2002 年 7 月，受寿光市农发集团委派，到寿光市在原州区援建的“高效设施农业示范园”承担蔬菜种植技术指导工作。他不分白天黑夜，没有节假日，整日泡在温棚里，手把手地教农民怎样打垄、分畦，如何授粉、掐头，何时换气、施肥。2003 年春节，看着农民们喜气洋洋地销售第一批蔬菜，老付喜极而泣，躲在温棚里，用满是老茧的手擦拭着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泪水，他为乡亲们高兴。
▲美容店顾客盈门。摄于2003年6月9日
固原的紫外线强，水质硬，对人的皮肤损伤大，过去满街都是“红二团”。毕业于青海医学院的固原人贺莉，看准固原市美容市场的巨大潜力，回故乡办起了高起点的专业美容院，生意火爆。《美丽着山城的美丽》记录了下西海固人们在奔小康的路上对美的追求。
2003 年 5 月 1 日，宁夏在全国率先实施“禁牧封育”政策，千百年来放养的动物一律“下山进圈”。农牧民不习惯圈养，便在晚上赶着羊上山偷牧。封山禁牧会不会半途而废？农牧民的利益怎样维护？带着这些思考，我连续一个月到农牧民家采访，半夜上山追踪“上夜班的羊”，发现农民赶着羊群“上夜班”是情非得已，于是我饱含深情地呼吁“有关部门应尽快拿出对策”。《固原羊只“上夜班”》在“非典”题材成为当年获奖焦点的情况下荣获中国新闻奖。
小鸿沟村是海原县郑旗乡老鸦行政村的一个自然村。2003 年，全村 32户村民、146 人，人均收入不足 460 元，粮食亩产不超过 25 公斤。因为偏僻，这里几乎与外界隔绝，即使去最近的村子，也要翻几座山、过几道峁。因为穷，村里一直没有学校。去离这里最近的一所小学，也要走上近 10公里的山路，所以孩子们只能整天与牛羊为伍，从小便和父母一起在庄稼地里“经营”全家的生计。这年 7 月，宁夏回族自治区人民检察院的扶贫小分队进驻小鸿沟村。他们捐资 8000 元，兴建了当地历史上第一所学校。闻讯的我徒步 4 公里，拍摄了摄影故事《把爱写进未来》。
彭阳县崾岘乡崾岘村的海正富、海正祥、海正银老哥仨是上个世纪 90年代大搞农田基本建设、治理荒山的“有功之臣”。1993 年至 1994 年，老哥仨发动全家老少齐上阵，没黑没白地苦战两年，治理荒山近 200 亩，被称为“活愚公”。然而，填饱肚子仍只是期盼，一方水土养育不了一方人。退耕还林（草）后，千百年流传下来的农耕传统被打破了。平均年龄已是87 岁高龄的海正富老哥仨做梦也想不到，不用再种庄稼，一年的粮食也吃不完。老哥仨带头种草养畜，3 家种草 30 多亩，养畜 27 头（只）。2003年春天，海正祥卖了 3 头牛，把小儿子的媳妇娶回了家。海正祥告诉我，小儿子的婚事办得最红火但最省心。给老大娶媳妇时，差点剥了一层皮。海正银说，拼命种粮食时没粮食吃，不种粮食了粮食反倒吃不完了。在我的镜头中，老哥仨笑了。
▲张双花和父母依依不舍。摄于2003年8月15 日
起点是西海固的大山深处，终点是经济发达的福建省。一群西海固的孩子将跋山涉水 2000 多公里，去开辟崭新的生活。外出打工挣钱，被称为不怕天灾人祸、旱涝保收的“铁杆庄稼”，当年是西海固地区重要的经济支柱之一。《今天孩子要远行》就是电视剧《山海情》中白麦苗们去福建打工的故事原型。这一天是 2003 年 8 月 19 日。
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驻站期间，我近距离见证了固原市各级干部为恢复生态、脱贫攻坚的付出与执着。《中国共产党固原市第一次代表大会》《不看活树看死树 不比成绩比差距——一次专挑毛病的观摩总结表彰会》《两口“锅”现代着平峰人的生活》《“买工者”的一声叹息》《两件工具验收固原干部作风》……在火车头强有力的带动下，《西海固的绿色冲击波》向人们昭示着“未来就要来了”……
▲马桂霞办起了单家集村的第一家幼儿园。
摄于2003年6月17日
2021 年，西海固人民终于翻越了脱贫路上的“六盘山”，实现了从深度贫困到消除绝对贫困的根本性转变。“苦甲”了几代人的西海固告别了“渴”与“饿”。脱贫攻坚取得全面胜利的伟大奇迹，让生命在这里如夏花般绚烂。借纪实摄影的手段将宁夏西海固地区各族人民生产、生活的瞬间定格为永恒。看过来，看过去——这种记录和保存具有作为社会变迁见证者的独特资格，我想这种价值和资格会随着时间的流淌历久弥新。
本期配图源自《肖像西海固》
出品人：景瑜
策划：赵海虹
监审：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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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王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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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日报报业集团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