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土地孕育着古老的文明。
一方水土浸润着一方人,在一马平川的淮北平原上,当年的淮北梆子,如今鲜有人知。
这种被称作梆子戏、高梆、土梆的地方剧种,在淮河北岸的百万百姓心中,当年可谓是人尽皆知。史料记载,淮北梆子戏在清嘉庆年间(1796—1820)由河南流入,后亳县(今亳州市)、临泉等地,举办窝(科)班。至上世纪30年代,阜阳等地即有正规的班社40多个。
在1950年代,皖北的阜阳、宿县、淮南、蚌埠等地、市先后建立职业梆剧剧团30多个,专业的演职人员有1600余人。
淮北梆子戏的唱腔有慢板、流水、二八、飞板、坠子等十多种。
淮北梆子戏的声腔和乐器都是以高亢激昂为其特点。早期男女角色多以真假嗓结合发音,用本嗓唱词,假嗓行腔。故形成红脸(净角)为剧种的主要行当。
1982年拥有20多个职业剧团,在淮北是一个比较大的剧种。
淮北梆子戏源于豫剧四大声腔之一的沙河调。因豫剧旧称河南梆子,梆剧即豫剧在安徽北部和江苏徐州一带的俗称。
张君,今年72岁,出生于1949年的她,年少时跟着母亲从山东单县来到安徽宿县梆子剧团,9岁时就入职宿县梆子剧团,后又随团迁入固镇梆子剧团。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固镇县梆子剧团改制撤销,换了单位,退休至今已经十几年,但她依然与戏曲相伴,她的母亲,父亲,丈夫还有自己都是唱梆子戏的。
所以,在她的人生字典中只认准一条道理,她说,“戏比天大”。
原固镇梆剧团梆子戏演员张君手捧着自己年轻时候的戏装照片。
故事讲述人:张君
文字整理:图说江淮
老照片由张君提供,图片摄影:图说江淮
我叫张君,我的老家在河南省中牟县西沙村。我今年72岁了,我依然喜爱梆子戏。
我的父亲是以前河南省豫剧团的一名演员,后来做了导演。可惜的是,在上世纪70年代,才四十多岁的父亲因病去世了。
父亲和我(小时候)在一起。
我的母亲一直和我在一起,小时候,母亲背着我一路从山东来到安徽,长大后,我和母亲经历过剧团的分分合合,母亲年老以后,有两年卧病在床,我一直守在她身边照顾她。母亲去世的时候算是高龄了。
我的母亲杨凤枝。
母亲一生穿衣服都比较的讲究,喜欢素净的颜色和服装。她一生为人善良,年少的时候,我跟着母亲来到固镇梆剧团,母亲是团里的业务副团长,她就见不得学员受冻受委屈,经常拿着自己微薄的薪水,在冬天里给每一个学员都做了一件厚棉袄棉裤。
母亲的身上,有着河南女人的天然的吃苦耐劳精神,她做事情有韧劲儿,能坚持,也成了我一生学习的榜样。
我的母亲,还是一位孤儿,她很小的时候流落在北京,认识了我的外婆,外婆收留了母亲,外婆是一位唱戏的艺人,那时候还是解放前。
从此,母亲也就走上了一条学艺的道路,外婆还有一个女儿,也是我的姨娘,姨娘对我的影响不亚于我的母亲,她不仅是我的亲人,也是我在演唱梆子戏路上的老师和偶像,榜样。
人以戏为命,则处处是戏也!——我的姨娘徐艳琴
有一次,我姨娘徐艳琴到蚌埠朝阳剧场演出,缺少一个扮演小孩子的角色,就把我带上了场,那时候我很小,但是,表演得很到位,姨娘很喜欢。
我小时候的西装,七八岁的时候。
后来,她要带我跟她一起去学戏,我就点头答应了,我也没有给我母亲说。
母亲得知后,追到火车站来拦下了我,母亲说我还小,不放心让我一个小孩子出去,她还是要把我留在身边自己培养我。
左一是母亲,中间是我,右一是姨娘,后面站着的女孩是我姨姐(我姨娘的女儿)。
小时候,我(前一)和我姨姐在一起。
母亲叫杨凤枝,我的姨娘叫杨玉枝,之所以后来改名叫徐艳琴,是因为1937年她结婚后,我的姨夫徐文德让她改名改姓随了徐家的姓,姨夫生性暴躁,之前是演武生的,这也是我的母亲没敢让我跟我姨娘一起走的原因,母亲怕我一个小女孩受欺负,因为姨娘就经常被姨夫欺负。
姨娘和她女儿(我姨姐)在一起。
姨娘当年12岁的时候,就登上戏台子演戏,拜师学艺的时候是9岁,她12岁演出的时候,就受到很多人的喜爱,那时候人家都称她是“十二岁红”。
照片里,我的姨姐小时候和我一起长大,比我长几岁,后来,她也一直在从事梆子戏的演出。
这是姨姐后来结婚的时候,她的爱人是徐州一所大学里的老师。
话又说回来,我的姨娘在解放前,就已经声名淮河两岸了。
姨娘后来在江苏省梆子戏剧团时候的照片。
不过,她与姨夫徐文德在豫声剧院合演的蒋文质新编古代戏《守湖州》,那时候为了宣传抗敌救国,反响很大。后来,姨娘与姨夫一起来到安徽界首演出,她与马金凤、毛兰花、阎立品同台演出,在当时被称为界首豫剧“四大名旦”这是因为大家说徐艳琴舞的好,马金凤唱的好,闫立品长的好,毛兰花哭的好。姨娘还与常香玉同台演出过《守湖州》、《克敌荣归》,在那个时代里,激起过很多人的抗战热情。
姨娘的一生挚爱戏曲艺术,2013年10月1日,95岁的她在江苏徐州离世了,也算是高寿。
解放后,姨娘先后在江苏丰县大众剧团,徐州实验豫剧团,江苏省豫剧剧团和江苏省梆子剧团工作。《战洪州》里的穆桂英,《守湖州》中的柳长青,《洪月娥背刀》里的洪月娥,都曾是她常演的角色。
姨娘信奉的一句话就是,“人以戏为命,则处处是戏也!”
我的从艺之路
父亲是郑州豫剧团的武生,导演,可是,去世的早。
母亲是一个生性善良却又倔强的人。那年,母亲背着年幼的我,从河南、山东单县一路来到宿县梆子剧团。
那时候,母亲被邀请来签了三个月的合同,意思是咱演完了这三个月,就走。
可是,1955年,这三个月演完,母亲也没能离开这里,一直在这里过了一辈子,直到前几年她去世。
母亲参加全省大会的合影,后排右二是她。
我知道,母亲心疼她的学员,她给我说,这些娃太可怜了,冬天里还穿着一身单衣单裤,而她的不忍,善良,留住了她,戏里戏外,她都是一个重情义的人。
我9岁那年,也就是1958年的时候,我正式进入宿县棒子剧团,成为剧团的正式职工,那时候主要演一些孩童之类的角色。
所以,后来我换了工作单位到乡镇粮站工作后,每次调工资,单位里不熟悉不了解我的同事都会问,这9岁怎么能参加工作呢?这是搞错了吧?
每一次都要复议到县劳动局,后来我们县劳动局的一位副局长苦心地给大家解释我的工作经历和参加工作的时间及所从事的演艺之路,很多同事才打消了误解。
受母亲的熏陶和教育,我在剧团里一边学习演戏,一边学习文化知识,我没有正式地上过学,那时候老一辈人的观念就是,“艺人的孩子就应该学艺”,所以,我后来的文化知识都是半路出家学的,在戏文唱词里懂得了忠孝节义的道理。
这是我演《西厢记》里崔莺莺的戏装。那时候唱戏很好,老百姓都爱看,在戏文里大家都懂得了很多的做人做事的道理。
我小时候,受母亲的影响很大,那时候母亲是团里的业务副团长,过手的钱都一万多元,主要是用于买服装道具之类的。
母亲和我在一起。
母亲会坐火车去苏州、杭州等地买服装。
她都是很小心地把钱缝在衣服里,然后每一笔开销都记得很详细,哪里是公家花的,哪里是自己花的,然后回到团里后再和会计一笔一笔的核对,一分钱都不差。
母亲晚年的时候
因为团里经费本来就不多,所以每一分钱花的都是抠着手指头算的。
母亲刚开始在团里的时候,那时候学员一个月能领到1元钱的薪水,大家在一起吃大锅饭。
后来,宿县梆子戏团整建制的划归到固镇县,成立固镇县梆子戏剧团,我们就从宿县来到了固镇。
因为有母亲还有几位老师这样的台柱子在,所以,当时宿县文化局问团里要“国营”还是“集体”的时候,因为剧团演戏很吃香,不愁没观众,后来团里选择了“半计划半自负盈亏”的经营模式。
之所以,能够从宿县迁到固镇来,这中间还有一段小故事。
固镇是1965年建县的县城,固镇的一位领导到宿县永安区参加一个活动,我们这个团正好作为文化工作队下乡演出《朝阳沟》的戏,就觉得我们演出的很好,就像宿县反映想把我们团调到固镇去。
那时候宿县还有杂技团、花鼓灯剧团、泗州戏剧团、京剧团(后来,宿县京剧团与滁县京剧团合并了)和宿县动物园等文化单位。
刚从宿县迁到固镇的时候,我们梆子剧团就住在固镇牛市巷南头,每天就是练功,分队,学习等。
后来,我认识了我的先生,我们结婚了,他是一位退伍军人,又是党员还是贫下中农出身,转业安置的时候是被分配的宿县人武部的,不过,领导把他的档案又调回到我们固镇梆子剧团。
在这里,我也逐渐长大,学的戏也越来越多,也经常能登台演出,还演了很多经典的剧目。
这是我参加演出《红色娘子军》剧目时候的照片。
那是一个火红的年代,也是一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年代,大家都有着干革命促生产的一股子精神劲儿。
我还演出过《白蛇传》,每一次演出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次难得的人生体验,也在不同的戏文里,变换着人生。
我还演出过样板戏《红灯记》,这个经典的舞台造型,有一定岁月经历的人,一定是都看过《红灯记》这部戏的。
后来,我结婚后,还被下放到宿县东四铺生活了两年,那时候,我的母亲要回原籍河南省中牟县。
幸运的是,两年之后我们又回到梆子戏剧团了,不过,在宿县大店乡那两年,我也是带着孩子在乡村搞文艺演出,只不过,日子过得很清苦,那时候想买一斤盐的钱都没有。
还好,回到剧团以后,剧团又补发了我和丈夫还有母亲两年的生活费。
我和丈夫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在当时固镇县东方红影剧院旁边的房子里,那时候,固镇县盖东方红影剧院,都是周边人用水桶提水,一桶水一桶水的提过去,没有自来水啊,有一口水井。
生活虽然清苦,环境虽然简陋点,但是我和丈夫都在用心培养孩子好好学习,去学校读书。
我因为没有在学校上过学,所以,我走到哪看到什么值得学习的,都会用心在学,一个字都会在心里默念好几遍笔画,就这样我的学习能力还不错。
没过多久,父亲在河南郑州去世了,我(左一)和母亲(中间)带着家人一起回到郑州去给父亲料理后事。
我和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长,那时候母亲带着我来到宿县,固镇,父亲是反对的,父亲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够在郑州团聚,一起生活。
只不过母亲那时候签了3个月的戏,唱完是可以走的,却放心不下跟着自己学习的一群穷苦人出身的学员。
因为母亲本来就是孤儿出身,她理解这些孩子的不容易,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通过艺术传递给这帮孩子一门技艺,以后能够有口饭吃。
因为她的不舍,就想暂时先不回去,等等吧。
那时候剧团里的演出也是一场接着一场,她又是剧团的业务副团长,就这样耽搁了,人生总以为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没想到就这样太匆匆的离别了。
后来,我下放回到团里以后,团里征求意见,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重新选择单位,那时候正好县粮食局成立一个“文艺宣传队”,他们也想要我过去。
我就离开了梆子戏剧团去了粮食局的文艺宣传队,后来又到了乡镇粮站工作。那时候供销社、粮站都是好单位,剧团的生存处境就比较的艰难了。
直到1998年我从粮站退休,我在粮站工作了26年时间。
不过,在粮站工作期间,我除了节日里组织大家排练节目以外,一个人的时候,总还是喜欢唱几句。
粮站的生活工作没有那么繁琐,那时候还可以经常去外地出差学习,这也让我开阔了自己的眼界,我们家人都是在唱戏,唱的都是别人的故事,真正有机会出去走一走,见一见世面的机会并不多。
我和母亲在南京游玩。
工作之余,我还带着母亲去了南京,南京有一个比较好的姐妹,我们保持了一生的友谊。
母亲这一生和我也算是相依为命了,她小时候背着我在戏班子里过了童年,我9岁的时候就参加工作和她一同唱戏,她是一个苦命的人,但是,喜欢笑,这一点也感染了我,她也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所以,后半辈子我都是尽心尽力的照顾她,不让她吃苦受难。
后来,母亲还帮着我们带孙子,她一生都是一个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人。
幸运的是,那些年陪伴在母亲身边的时候,我给她拍下了这些难得的生活瞬间,我现在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坐在阳台上,翻看这些过往的老照片。
如今,照片中的母亲前几年去世了,我的老伴也走了,女儿也长大了。
这是女儿和她姥姥在一起的照片,我和丈夫生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他们住得离我都不远,我现在也72岁了,就想着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给儿女添麻烦就行了。
母亲一直保持着河南人的憨厚、勤劳还有善良,因为从小唱戏受到了艺术的熏陶,所以,我和母亲都是活在戏里戏外一样的人。
这是母亲(左一)晚年的时候和老友们在一起。
随着时光的推移,我也从当初咿呀学语的小姑娘,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人,幸好,我的母亲还有丈夫都是以前剧团里出来的,大家在一起,生活在一个小院子里,周围的老邻居都还是当年团里的老同事,就特别的有亲切感。
这是我出差去北京的时候,在北海公园拍的一张照片,现在,都不敢照相了,遗憾的是,那时候没有多拍几张照片。
这是一次出差,我(左一)和同事在一起的照片,这是1996年的时候,现在想起来,仿佛就在昨天。
从粮站退休以后,我没事的时候,坚持锻炼身体,春夏秋冬,都会坚持到我们县老体育场去锻炼身体。这是在县体育场拍的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背后也是我们县体育场的照片,那时候还年轻,两张对比起来看,岁月真的是不留情面。一生中都在演别人的故事,最终,自己也老了,幸运的是,这些照片记录了我自己的故事。
我的最后一次比较大的演出,是在1999年的时候,前排左二是我,这是在蚌埠科技馆广场门前的一场庆祝建国50周年的演出。
我出生在1949年,那一年演出,也是我的50周岁生日,和祖国母亲同龄。
以前,县里的妇联,工会还有文化馆还会组织我们一起去演出一些。
1987年的时候,固镇县梆子戏剧团改制了,二三十位员工随便挑选县里的工作岗位,从此以后,这个剧团在当地的历史上,就已经存在县志里了。
我和我的母亲正是因为这个剧团,才来到了这里,在这里过了一生,说真的,1987年剧团改制的时候,我虽然早已经不再剧团里工作了,但是我还是比较伤心的。
丈夫和剧团里的一些老艺人,老同事,以前没事的时候,还是参加一些小的演出,坐在箱子上打鼓的就是我的丈夫。
现在,这些老艺人很多也都不在了,县城里的年轻人,很少有人会唱戏,打鼓,拉二胡的了,我们的梆子戏,可能现在年轻一辈的小孩子,不会有人再知道了。
再翻看老照片,那个温暖的午后,丈夫在院子里坐在小自行车上,带孩子的那温暖一幕再也回不来了,县城里的老电影院拆迁了,我们那些老房子没有了,老邻居也一个个逐渐的老去,残存的记忆,只留存在这照片里。
丈夫和孩子笑得那么温暖而又幸福。我想伸手去摸摸他们,可是,却摸不到。
丈夫早年当兵,也是贫下中农出身,他是一个老实人,特别的老实。
当年,我们这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很温暖也很幸福,中间坐着的是母亲,你看她两手握在一起,显得拘谨又可爱,她那时候已经是一个小老太太了。
我站在右边小儿子的身后,旁边是女儿还有我的丈夫和大儿子。
夏天的时候,我和丈夫在院子里带孙子,我们也有过一个温暖而又幸福的晚年。
如今,丈夫不在了,母亲走了,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已经72岁了,我的姨娘前些年也走了,我现在还能回想起那个演戏后的晚上,姨娘要带着我一起坐火车的情景,然后母亲坐着人力三轮车追上了我们,把我留了下来。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女孩啊,现在已经是一位老奶奶了。
我家里的卧室里,孩子给我洗的照片,挂在墙上,我这一生都在戏曲里度过,戏曲里,梆子戏中不仅有我的爱好,也有我的童年,少女时代,青春时代,还有我的那么重要的那么多的亲人。
梆子戏,豫剧中,有我的母亲,父亲,姨娘,姨姐等等。
西湖山水还依旧,
憔悴难对满眼秋,
山间红叶红欲染,
不堪回首
依旧有,
想那时三月的西湖春如秀,
与呀哩与许郎,
与许郎花前月下结鸾俦,
我只说恩爱夫妻同偕老,
又呀又谁知风雨摘花春难留,
不由我、不由我又是心酸又是愁。
心中,又响起我当年登台演出时候《白蛇传》里的一句唱词,如今,心酸的是亲人不在,愁的是还有几人知戏,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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