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冰扬波
今儿个，要讲的这桩捕风捉影、神神道道的吊诡公案，发生在纪昀纪大烟袋的老家，景城。
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
01
明崇祯末年，景城之南、荒郊野外一破庙，周遭人烟稀少，香火不盛。
和尚，有三个，一老俩小，实为师徒三人。
不过，这仨和尚皆呆头呆脑的，仨不顶一个，说一个和尚也不为过。
“唯一僧携二弟子司香火，皆蠢如村庸，见人不能为礼。”
这仨和尚皆粗蠢不堪，笨嘴拙舌，见人连个客套话也不会说。
不过，仨和尚虽其貌不扬，笨了卡叽，可这座破庙却颇为神奇。
据说，屡有佛光显现。
啥，佛光？
看走眼了吧？
不，有人亲眼所见。
02
但说这晚，村民张三在晚饭后，外出溜达一圈，消消食。
在皎洁的夜色下，这荒僻的庙宇呈现出一种辽远沧桑之美。
当然，张三无心欣赏美，而吸引他眼球的，是一道奇异的景象。
这景，他从未见过。
张三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眼花。
熠熠辉光中，一尊身披袈裟的金身罗汉，高立于庙宇之上，倏尔隐去。
哇，佛祖显灵啦！
哇，菩萨下凡啦！
于是，张三手舞足蹈、连蹦带跳一口气跑进了破庙，欲一探究竟。
不想，破庙内屋歪墙倒，破烂狼藉，寂然无声，无丝毫之异样。
张三甚是不解，咋连和尚也不见一个，咣咣咣，一通敲门砸窗…
仨和尚先后出来，睡眼惺忪，哈欠连天：“大晚上，施主不睡觉，有啥事？”
张三忙近前，报告这特大喜讯：“师傅，佛祖显灵了！”
“啥玩意？”
小和尚莫名其妙，不知他扯啥犊子。
“施主，不可在此妄语！”
老和尚稍稳重，仍语含不满。
“望见趋问，则师弟闭户酣寝，皆曰不知。”
张三见扰人清梦甚感过意不去，忙请师傅安歇，接着睡吧。
不过，张三无丝毫睡意，噔噔噔，一路跑步回村，遂开始一通嘚啵…
翌日，此事立上景城热搜，众人皆在疯传，沸沸扬扬。
于是，有人质疑，不会是看走眼了吧？
当然，有此想法者，不乏其人。
04
几日后傍晚，李四忙完农田里农活，正欲回家。
忙乎了一天，腰酸背痛。
抬头，伸腰，想舒展一下酸痛的老腰。
这一抬头，眼睛立时瞪得滴流圆——一尊金光四射、佛光普照的佛祖。
这回，佛祖不在屋脊上，而在庙门之前，老树之下。
李四伸手遥指，一声惊呼：“哇，快看呀！”
于是，田里众村民皆见到此神奇之相，惊诧不已。
惊诧之余，议论纷纷，七嘴八舌：
“哇，没看出来，这仨呆和尚了不得呀！”
“人家那叫大智若愚，大音稀声，大象无形。”
“谁说不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
至此佛祖显灵之说已然深入人心，不容置疑。
05
好奇心不止害死猫。
凡见过佛祖显灵的村民皆到破庙探询真相。
仨和尚仍一脸懵逼，坚持啥也看见。
老和尚淡然道：“佛在西天，到此破落寺院何为？”
众人自是不信，喋喋不休，仍欲求其真相。
老和尚有些生气：“官府禁白莲教，我与你等无冤无仇，何故造谣陷害我？”
在双方争执之际，咱插一嘴。是时，白莲教为邪教，即非法组织，官府正极力镇压。
不想，老和尚一发火，众人不退反进：“这老和尚太他么低调了，绝对一得道高僧...”
于是，前往烧香许愿者与日俱增，或消灾，或祈福，或求平安…
破庙一改往日之冷清，香火日盛，银钱哗哗的。
然鹅，破庙日趋破败，仨和尚却不肯维修。
让佛祖如此委屈，于心何忍。
于是一富商欲出资修缮，以求功德。
老和尚却不领情：“此地人多喜捕风捉影，今庙破败如此还谣言四起，如再修缮，岂不给人以口实。”
富商感念老和尚之大智慧，遂将修缮之银统统塞进了功德箱。
如此十余年，老和尚师徒三人靠施舍，已然脱贫奔小康。
05
这则流传于景城的邪门吊轨公案，被纪昀收入《阅微草堂笔记·滦阳消夏录》，曰“破寺蠢僧”。
十年之后，终于出事了。
但说这日，一村民到破庙里上香，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庙里咋没一点人气，师父们休息之禅房门也四开大敞。
他好奇心陡起，近前，仍无一人。
不对，这是啥味儿？
他细细一嗅，脸色立时为之一变。
佛门乃清修之地，何来如此浓重之血腥味。
走进禅房一看，我的天呀，那老和尚双目圆瞪，胸口扎着一把尖刀，血染袈裟…
旁边两禅房，也惨烈如斯，俩徒弟也倒在血泊之中，亦朝见佛祖去了。
箱柜皆翻到在地，里面空空如也，钱财一文不剩。
见此，村民惊魂未定，忙跌撞撞前去报官…
官员前来检视余下箱柜，不想竟发现了大量松脂、戏装之物。
原来众人所见佛祖显灵之神迹，皆是仨和尚搞的鬼把戏。
“官检所遗囊箧，得松脂戏衣之类，始悟其奸。”
卧槽，这伙秃驴忒特么诡诈了。
不过，头上三尺有神明，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报应不爽，其终遭杀身之祸。
07
蠢，是个很有意思的字眼。
《说文解字》：从，春声，虫动也。
另，
《尔雅·释言》：蠢，不逊也。
郭璞《诗·小雅》注：蠢动为恶，不谦逊也。
还是郭璞说得透彻！
那纪大烟袋笔下的“蠢僧”，绝非真蠢，实乃一深藏不露、藏奸耍滑之人。
诸如此类的“幺蛾子”，老祖宗都给我们整理好了，所以就别再扯那些没用的了，别再上当受骗了。
PS：
有必要科普一下“佛光”到底是个什么。
佛家认为，佛光者，即佛像上空呈现的五色陆离之光彩。
如，宋邵博《闻见后录》：
“五台山佛光，其传久矣。”
又如，明李贽《与城老》：
“（寺庙）既幸落成，佛光灿然。”
其实，佛光远没有这么邪乎。
清人谭忠岳说的透彻，一针见血。
其《佛光》诗云：
非云非雾起层空，异彩奇辉迥不同。
试向石台高处望，人人都在佛光中。
所谓佛光，不过是一种特殊的物理现象，即日晕——在多云天气，强烈的阳光照射在云层表面时形成的一种衍射现象。